基础教学部

当前位置: 首页 >> 学术前沿 >> 正文

儒家道统论的检讨与重构

2018年01月30日 17:17  点击:[]

(一)从孔子到孟、荀

德国思想家雅斯贝斯的“轴心时代”理论揭示了古代文明发展的一个普遍现象,即在公元前500年左右的时期内,和公元前800——前200年的精神过程中,在世界范围内集中出现了一些不平常的历史事件。这就是,“在中国,孔子和老子非常活跃,中国所有的哲学流派,包括墨子、庄子、列子和诸子百家都出现了。和中国一样,印度出现了《奥义书》和佛陀,探究了从怀疑主义、唯物主义到诡辩派、虚无主义的全部范围的哲学的可能性。伊朗的琐罗亚斯德传授一种挑战性的观点,认为人世生活就是一场善与恶的斗争。在巴勒斯坦,从以利亚经由以塞亚和耶利米到以塞亚第二,先知们纷纷涌现。希腊贤哲如云,其中有荷马、哲学家巴门尼德、赫拉克利特和柏拉图、许多悲剧作者,以及修昔底德和阿基米德。在这数世纪内,这些名字包含的一切,几乎同时在中国、印度和西方这三个互不知晓的地区发展起来。”[①]这一时期几大文明同时经过了“超越的突破”,奠定了人类自我理解的普遍框架,使其成了世界历史的“轴心”。从此以后,“人类一直靠轴心时代所产生的思考和创造的一切而生存,每一次新的飞跃都需回到这一时期,并被它重燃火焰,自那以后,情况就是这样,轴心期潜力的苏醒和对轴心期潜力的回归,或者说复兴,总是提供了精神的动力。”[②]

雅斯贝斯突破了欧洲中心论的藩篱,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古代中国、印度、希腊的文明成就,指出了几大古代文明几乎是在同时达到了其高峰,一反其同胞黑格尔将中国、印度、希腊看成精神从低级到高级递进发展的序列的看法。其理论为历史学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,成为推进晚近古代文明研究的重要动力,“轴心时代”也成为频繁见于报刊、杂志的重要概念。不过雅氏的理论虽然显示出种种魅力,但也存在一些不足。首先,雅斯贝斯虽然注意到“轴心时代”的事实,但却没有说明这一事实是如何产生的。对于这一点,倒是国内的一些学者道出了其中的原委。他们认为,“轴心时代”的到来同生产力的进步是密不可分的。公元前六到四世纪,几大古代文明几乎同时进入了铁器时代,正是铁器时代的繁荣,爆发了一次世界性的能量释放,这就是轴心时代的到来。雅斯贝斯虽然正确揭示了轴心时代的根本特征,却没有看到它背后的基础,即与铁器时代的联系,这是他的不足。其次,雅斯贝斯虽然注意到“轴心时代” 之前还有一个“前轴心时代”,“古代文化的某些因素进入了轴心期,并成为新开端的组成部分”,但由于受西方传统的影响,雅氏主要关注的是“轴心时代”对之前文化传统的超越和突破,对“前轴心时代”到“轴心时代”的过渡,特别是“前轴心时代”的地位和作用却重视不够。

从中国文化的角度看,其与西方,特别是欧洲的一个最大不同,便是中国不仅有一个灿烂的轴心时代,同时还有一个漫长的前轴心时代。在中国,轴心时代相当于春秋战国,在此之前还有漫长的前轴心时代即尧舜夏商周三代。尧舜三代的文化积累是六经,其核心内容是“祈天永命”,“敬德保民”,在尧舜三代的文化基础上才产生了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诸子文化。由于中国前轴心时代的文化积累深厚,而且没有经过扰乱和打断,在现实中,活文化含量大,因此,中国文化的发展,对轴心时代的依赖,远不如西方。每一次新的飞跃,不仅需要回到轴心时代,而且也可能需要回到前轴心时代。

作为中国文化主流的儒家学说,本身既是轴心时代的产物,同时也是前轴心时代文明的最全面继承者,因而具有深厚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累。儒学的创立者孔子生当“礼崩乐坏”的春秋末年,他顺应了“学移民间”的历史潮流,创立私学,“有教无类”,打破了“学在官府”的旧格局,使古代学术思想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。“孔子以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教,弟子盖三千焉,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。”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本属于古代王官之学,其传授也限于贵族之间。至孔子之时,“周室微而礼乐废,《诗》、《书》缺”(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),于是孔子对其进行了编定、整理,并运用于教学之中,使其由贵族的学问垄断一变而成为一般民众的知识修养。孔子晚年对《周易》产生浓厚兴趣,又根据鲁国历史整理、编纂了《春秋》一书。这样,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经孔子的整理、解释和阐发,乃成为一新的知识系统。可以说,尧舜禹三代的六经(六艺)是经过孔子儒家才得以传播,它在汉代以后被定为一尊,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。

不过孔子创立儒学,决不仅仅是因为对古代文献作了整理和解释的工作。孔子生当“礼乐征伐自诸侯出”、“陪臣执国命”的乱世,却向往上下有序的“有道”社会。他倡导仁,重视礼,以仁、礼为解决人生困境和社会矛盾的良方,建立起包括人生修养、伦理政治等内容的思想体系。仁在《诗》、《书》中已经出现,但内涵较简单,孔子对其进行了创造性发挥,赋予其不同于以往的含义,使其成为儒家的终极信念和人生理想,“孔门之学,求仁之学也。”礼在孔子之前也已出现,且表现为三代的礼乐文化,但孔子对礼进行了理论总结和概括,探讨了礼变化形式下不变的精神实质。如果说仁主要是孔子的生命感受和思想创造的话,那么礼更多地是孔子对三代之礼尤其是周礼的继承和联系,“郁郁乎文哉,吾从周。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不过,孔子所复之礼与其向往的周礼仍有所不同,周公制礼乃天子之事,是古代帝王的政规业绩,其落脚点在具体的制度礼仪,是自上而下,由天子、诸侯以至于士;孔子复礼则是以布衣之身试图恢复社会秩序的努力,其关注的是礼的价值和意义,更多地落实在个人修养上,探讨的是礼在社会组织和个人社会化中的作用和地位。通过仁、礼,孔子提出了关于社会人生的系统学说。这样从孔子开始,儒学实际包括两个方面:一为六艺之学,一为社会人生之学。

六艺之学是关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等古代文献的学说,包括文本的整理、意义的阐释等等,主要为对前轴心文化的继承,属于孔子的学术思想。汉代以后“独尊儒术”,这套学问便称为“经学”。社会人生之学则是孔子对社会人生的见解和看法,是孔子改革社会政教的主张和方案,是轴心时代的文化创造。由于孔子是以新兴“诸子”的身份提出自己的思想主张,故社会人生之学又称作“子学”。只不过作为一个社会大变革时代的思想家,孔子主要关注的不是一典籍、知识的问题,而是一思想信仰或“道”的问题,是如何解决社会和人生困境的问题。故在早期儒学那里,子学是一条主线,而六艺之学或者早期经学则是一条辅线。孔子之后,孟子主要发展了孔子的仁,“夫子以仁发明斯道,其言浑无罅(xia)缝。孟子十字打开,更无隐遁。”[③]而荀子则继承了孔子的礼,并援法入礼,建立起“隆礼重法”的思想体系。同时,孟子“序《诗》、《书》,述仲尼之意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,荀子则对毛、鲁、韩《诗》,《左传》、《谷梁》,《礼记》(大小戴礼)等大部分经典进行了传授,[④]子学与六艺之学得到进一步发展。汉代以后独尊儒术,“诸不在六艺之科,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,勿使并进”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,实际是推重经学,发展的是孔子的六艺之学,而把子学降到附属的地位,看作经学的附庸或传记。故是以六经看孔子,而不是以孔子的思想创造看孔子,视孔子为“述而不作”、“信而好古”者,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,是回到了前轴心时代,而不是轴心时代,所以由汉至唐,周孔并称,孔子辅翼于周公之后。

就孟、荀而言,他们虽然均传授六艺,但由于荀子差不多活到“六王毕,四海一”的战国后期,六经多是由他才传到后代,汉初的经师,如毛公、申公、穆生、白生、张苍、贾谊、大小戴等,直接或间接都是出于荀子之门,所以与汉代经学有着更密切的关系。清人汪中云:“荀卿之学出于孔氏,而尤有功于诸经。……盖自七十子之徒既殁,汉诸儒未兴,中更战国暴秦之乱,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,荀卿也。周公作之,孔子述之,荀卿子传之,其揆一也。”[⑤]梁启超亦称:“汉世六经家法,强半为荀子所传,而传经诸老师,又多故秦博士,故自汉以后,名虽为昌明孔学,实则所传者仅荀学一支派而已。”[⑥]汉代儒学除经学外,亦包括子学,而荀子“隆礼重法”,注重外王事功,对汉代诸子亦影响颇深。“汉世儒者,非仅浮丘伯、伏生、申公一辈博士经生,大部出自荀卿之学;即其卓称诸子,自陆贾以下,如扬雄、王符、仲长统,及荀悦之伦,亦莫非荀卿之传也。盖两汉学术,经学固云独盛,然因承先秦诸家之余风,子学述作亦复不少,其列属儒家者,大抵为荀卿之儒也。吾人读其书,荀卿之色彩颇浓,申、韩之绪余,亦往往杂出乎其间。……此其所谓儒,盖荀卿之儒耳。”[⑦]故由汉至唐,荀子的影响似远在孟子之上,而彼时所谓儒学,大抵缘饰以经学,阴染有法意,“霸王道杂糅之”,实由荀学发展而来。 “三代以下之天下,非孟子治之,乃荀子治之。”

宋代以后,经学衰落,理学兴起,儒学形态再次发生变化:一是由六经转向四书,二是由章句训诂转向性命义理。四书中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固然为孔子、孟子言行的记录,是轴心时代的思想创造,而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虽出自《礼记》,但实际与曾子、子思有关,亦为子学作品,所以就思想资源而言,宋代理学是回到了轴心时代,是以《论语》、以孔子的思想创造看孔子,而不是以六经看孔子。继承孔子者为曾子、子思、孟子,其言性命天道,功绩反在尧舜周公之上。故唐宋以后,孔孟并称,孟子的地位大大提升。“孟子有功于道,为万世师。”“孟子有功于圣门不可言。如仲尼只说一个仁,孟子开口便说仁义;仲尼只说一个志,孟子便说出许多养气来。只此二字,其功甚多。”[⑧]“古之学者便立天理,孔孟而后,其心不传,如荀、扬皆不能知。”[⑨]《孟子》一书也“升格”为经,与《论语》一样具有与六经同等的地位。“自孔子没,群弟子莫不有书,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,……故求观圣人之道,必自《孟子》始。”[⑩]“夫《孟子》之文,粲若经传,……其文继乎六艺,光乎百氏,真圣人之微旨也!”[11]“学者当以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为本。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既治,则六经可不治而明矣。”[12]“《论》、《孟》如丈尺权衡相似,以此量度事物,自然见得长短轻重。……今人看《论》、《孟》之书,亦如见孔孟何异?”[13]故宋代以后,孟子的影响又有压倒荀子之势。

由于儒学自孔子始,不仅继承了前轴心时代的文化成果,发展出一套六艺之学,同时也包含了儒者在轴心时代的思想创造,形成社会人生之学或子学,前者发展为汉唐时期的章句训诂之学——经学,后者衍化为宋明时期义理心性之学——理学,而孟子、荀子分别与这两个时期的学术存在密切联系,故学术界有孟子传“道”,荀子传“经”之说。其言云:“孔子定三代之礼,定六经之书,徵文考献,多识前言往行,凡《诗》、《书》六艺之文,皆儒之业也;衍心性之传,明六艺之蕴,成一家之言,集理学之大成,凡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诸书,皆师之业也。曾子、子思、孟子皆成一家者也,是为宋学之祖;子夏、荀子皆传六艺者也,是为汉学之祖。”[14]“汉唐注疏之学,乃荀子之流衍,宋明心性之学,乃孟子之流衍,汉宋之别,亦犹荀孟之别也。”[15]此说以为儒学内部存在“师”与“儒”的区分,“师以贤得民”,“儒以艺得民”(刘向《荀卿新书序》)。凡《诗》、《书》六艺之文,皆儒之业也;衍心性之传,明六艺之蕴,皆师之业。曾子、子思、孟子皆衍心性之传,是宋学之祖;子夏、荀子皆传六艺之文,是汉学之祖。虽有一定道理,但并不准确。实际情况是,孔子不仅传六艺之文,亦明社会人生之道,而“孟子、荀卿之列,咸遵夫子之业,而润色之”(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),故一方面“序《诗》、《书》”,“隆礼仪”,影响了以后的汉唐经学,不过荀子与其关系更为密切;另一方面又弘扬了孔子的社会人生之道,不过孟子主要发展了仁,荀子更多地继承了礼,所以孟子与以后喜言性命天道的宋明理学联系更为直接。这样,孔子思想中的不同倾向,在孟子、荀子那里得到进一步分化,不仅表现为仁学与礼学的对立,还衍化为以后汉学与宋学的分歧。孟子与荀子,如双峰并峙,两军对垒。后世学者从这种对立看儒学,故或尊孟而抑荀,或崇荀而黜孟,孔子承前启后,整全、丰富的思想学说竟分化为不同的派别、门户之争。

(二)儒家道统说引述

儒学自本自根、源远流长,内涵丰厚,其内部不仅有子学、经学之分,也有汉学、宋学的对立,每一学术形态下又有不同之派系,故后世有所谓“道统”说,以对其内容做出判别、衡定、分析。盖一种学术思想,虽极复杂,而不可无一中心,道统即表示一居于中心地位的思想传统。儒家的道统观念由来已久,孔子见夏、殷、周礼之相因,而确信“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”(《论语·为政》)。孟子主张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出,其间必有名世者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,并详列由尧、舜经成、汤、文王而至孔子的序列(见《尽心下》末),均表现出承前启后,继往开来的续统意识。不过系统表述道统思想的是唐代中期的韩愈,其《原道》云:

博爱之谓仁,行而宜之之谓义,由是而之焉之谓道,足乎己,无待于外之谓德。其文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其法礼乐刑政,其民士农工贾,其位君臣、父子、师友、宾主、昆弟、夫妇……斯道也,何道也?曰:斯吾所谓道也,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。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,文武周公传之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,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。[16]

韩愈认为儒家道统始于尧舜禹汤,而不是孔子,表明其所理解的儒学乃是全面继承了前轴心时代的文化,而不是始于轴心时代的孔子,无疑是有历史根据的。不过他将荀子排斥在道统之外,认为“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”,则可能与他对道的理解有关。在韩愈看来,“博爱之谓仁,行而宜之之谓义,由是而之焉之谓道,足乎己,无待于外之谓德。”“仁与义,为定名;道与德,为虚位。……凡吾所谓道德云者,合仁与义言之也,天下之公言也。”故他所谓道的本质内容为仁义,其经典之文献为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其表现于客观社会政治之制度为礼乐刑政,其民有士农工贾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一脉相传者即此仁义之道,孔子之后,真正发扬仁义者为孟子,孟子死后,荀子虽然与孟子一样,“吐辞为经”,“优入圣域”,[17]“要其归,与孔子异者鲜矣!”[18]但对于仁义,“择焉而不精,语焉而不详”,“大醇而小疵”,故不得不排除于道统之外。韩愈道统说是在“儒门淡薄”的颓势下,辟佛老,明仁义,重新确立儒学的正统地位,故对后世影响甚大,其观点也被同样有弘道意识的理学家所接受。南宋集理学大成者朱熹云:

孔子传之孟轲,轲之死,不得其传。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,则未易言也。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?曰:仁义而已矣。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何哉?曰:仁,人心也;义,人路也。曰: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;羞恶之心,义之端也。如斯而已矣。然则所谓仁义者,又岂外乎此心哉?尧舜之所以为尧舜,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。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传之,以至于孟子,其间相望,有或数百年者,非得口传耳授密相付属也。特此心之体,隐乎百姓日用之间,贤者识其大,不贤者识其小,而体其全且尽,则为得其传耳。虽穷天地,亘万世,而其心之所同然,若合符节。[19]

朱熹认为如果不能真正理解孔孟所传者为仁义,则不容易对其解释、说明韩愈何以主张“轲之死,不得其传”,表明他对韩愈的道统说颇为认同,且深有同感。不过朱熹将仁义进一步落实在“心之体”上,认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以至于孟子所传者“特此心之体”也。在《中庸章句序》中,朱熹继承了程颐“《中庸》乃孔门传授心法”的思想,将尧舜禹相传之道统具体化为《古文尚书·大禹谟》中的“十六字心传”:“其见于经,则‘允执厥中’者,尧之所以授舜也;‘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’者,舜之所以授禹也。”“十六字心传”中,“允执厥中”是核心,舜所增人心、道心等三句乃是对此句的进一步阐释。在朱熹看来,“心者,人之知觉,主于身而应事物者也。指其生于形气之私者而言,则谓之人心;指其发于义理之公者而言,则谓之道心。”[20]故道心是符合仁义之理之心,人心指生于形气之私之心,而“允执厥中”就是要省察“危而不安”的人心,持守“微而不显”的道心,时时以仁义之心即道心为标准,“执中”,无过不及。所以在以仁义为道的本质内容上,朱熹与韩愈是一脉相承的,不过朱熹将仁义与道心、人心的区分联系在一起,将仁义形上化、哲学化。这样,朱熹所言之道更具有超越性,绝对性,从前轴心时代的尧、舜、禹到轴心时代的孔、孟相传的都是此一永恒、普遍的道,而与具体的历史时代无关。道统之“传”亦非事实层面的前后相续或师徒传授,而是超越层面的心灵感悟,心心相传。圣人相传虽然是仁义之道,但仁义之道离不开心而存在,传道与传心密不可分,欲了解圣人相传之道,就要了解尧、舜、禹相传之“十六字心传”,舍此无以了解圣人之道。孟子之后,荀子以及汉唐诸儒未能领悟这个“心法”和“密旨”,结果使得“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”,直到宋代周敦颐、二程兄弟奋起于“百世之下”,“以兴起斯文为己任,辨异端,辟邪说,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。”朱熹本人也是以承继道统自命,欲将二程等人接续的道统进一步发明光大之。

韩愈道统说不仅被多数宋明理学家所接受,在当代新儒家那里也得到回响。当代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先生称:“自韩愈为此道统之说,宋明儒兴起,大体皆继承而首肯之。其所以易为人所首肯,因此说之所指本是一事实,不在韩愈说之之为‘说’也。”[21]认为韩愈道统说之所以被接受,就在于它反映了一客观事实,而不是因为韩愈的个人主张。不过,牟宗三虽然也将道统溯源于前轴心时代的尧舜禹,但他更强调孔子立仁教对“道之本统”再建的积极意义,强调孔子的生命形态与生命方向之独特性。他说:“然自尧舜三代以至孔子乃至孔子后之孟子,此一系相承之道统,就道之自觉之内容言,至孔子实起一创辟之突进,此即其立仁教以辟精神领域是。……此一创辟之突进,与尧舜三代之政规业绩合而观之,则此相承之道即后来所谓‘内圣外王之道’(语出《庄子·天下篇》)。此‘内圣外王之道’之成立即是孔子对于尧舜三代王者相承‘道之本统’之再建立。内圣一面之彰显自孔子立仁教始。……自孔子立仁教后,此一系之发展是其最顺适而又最本质之发展,亦是其最有成而亦最有永久价值之发展,此可曰孔子之传统。”[22]在牟先生看来,尧舜禹三代所传之道乃是“政规业绩”之道,是文制之道。此是“外王”之道,而非内圣之道。内圣之道自孔子始,此即孔子所立之仁教,将孔子之仁教与尧舜禹三代之政规业绩合而观之,方有完整意义的“内圣外王之道”,故孔子对于“ 道之本统”是创辟之突进,是再建立。这样看来,儒家道统当是自孔子讲,而不是自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讲。可见,牟宗三强调的是孔子对前轴心时代文化的超越和突破,而不是对其的继承和联系。从这种意义上说,牟宗三眼里的孔子乃是一“截断众流”的孔子。牟宗三亦承认,“孔子既习六艺,亦传经”,对于前轴心时代的文化有一种继承关系,但在他看来,“对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礼乐、《春秋》,无论是删、定、作或只是搜补,有述无作,皆不关重要。要者是在仁。仁是其真生命之所在,亦是其生命之大宗。不在其搜补文献也。有了仁,则其所述而不作者一起皆活,一切皆有意义,皆是真实生命之所流注。然则唐虞三代之制度之道与政规之道惟赖孔子之仁教,始能成为活法,而亦惟赖孔子之仁教,始能见其可以下传以及其下传之意义。”[23]故他反对汉唐儒者以传经看孔子,因为“传经以教是一事,孔子之独特生命又是一事,只习六艺不必真能了解孔子之独特生命也。以习六艺传经为儒,是从孔子绕出去,以古经典为标准,不以孔子生命智慧之基本方向为标准,孔子亦只是一媒介人物而已”。[24]基于这种认识,他将汉唐诸儒排除于道统之外,而肯定宋明儒学接续道统的两点贡献:一是“对先秦之庞杂集团、齐头并进,并无一确定之传法统系,而确定出一个统系,藉以决定儒家生命智慧之基本方向”。具体地说是确立了“以曾子、子思、孟子及《中庸》、《易传》与《大学》为足以代表儒家传承之正宗”。二是改变了汉人“以传经为儒”的观念,“直接以孔子为标准,直就是孔子之生命智慧之方向而言成德之教以为儒学。”故宋以前是“周孔”并称,宋以后是“孔孟”并称,“周孔并称,孔子只是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之骥尾,对后来言,只是传经之媒介”,“孔孟并称,则是以孔子为教主,孔子之所以为孔子始正式被认识。”[25]

就牟宗三强调仁为道统的主要内容,与韩愈、朱熹等人无疑是一致的。不过他并不认为仁是由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到孔孟一脉相传,而是孔子创辟之突进,是孔子独特的生命方向,这一看法无疑更符合历史实际,一定程度上使其道统说带有了历史的因素,而不像韩愈、朱熹等人的仁义超绝、孤立。另外,对于道统本质内容的仁,牟宗三不是像韩愈将其理解为伦理原则,也不是像朱熹将其具体化为“十六字心传”的“密旨”、“心法”,而是通过与康德哲学的比较,着力阐发其“性与天道”、道德形上学的哲学意蕴,反映了他对孔子仁教的理解和认识。以对孔子仁教的承继和发展,牟宗三认为儒学的发展实际可分为三期:孔子创立仁教,传至孟子,“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”,是为第一期。在经历了中国文化生命长期歧出,至唐末五代道德沦丧、儒家伦理扫地之后,宋明理学家继承孔子仁教,挺立道德主体,发扬内圣心性之学,是为第二期。自明末刘宗周死后,有清三百年又失道统之传,直到熊十力出来,传至牟宗三、唐君毅等人,才又光大,是为儒学第三期。在牟先生看来,儒学第三期的任务就是要由儒家内圣心性之学开科学、民主的新外王。[26]

以上由唐代韩愈提出、多数宋明理学家所接受、当代新儒家进一步阐发的道统说乃儒学史上的主流观点,其影响也最深、最大。但与此对应的还有另一种道统说,似也应值得注意。如唐代杨倞提出:“昔者周公稽古三五之道,损益夏殷之典,制礼作乐,以仁义理天下,其德化刑政存乎《诗》。……故仲尼定礼乐,作《春秋》,然后三代遗风,弛而复张。而无时位,功烈不得于天下,但门人传述而已。……故孟轲阐其前,荀卿振其后,……真名世之士,王者之师。……盖周公制作之,仲尼祖述之,荀孟赞成之,所以胶固王道,至深至备。虽春秋四夷交侵,战国三纲弛绝,斯道竟不坠矣。”[27]杨倞认为,周公所承继的三皇五帝之道,在内容上包括礼乐、仁义、德化刑政以及记录先王德化刑政的《诗》、《书》等,此道显然是一种广义的道,道不仅仅是观念形态,还体现为德化刑政,故又称“王道”。此道由周公、孔子、孟轲、荀卿一脉相传,虽经春秋战国“四夷交侵”,伦常废弛,也未有中断。可见此道统说的特点,一是扩大了道的内容,道不仅限于仁义,也包括礼乐等。二是与此相应,不是将荀子排斥在道统之外,而是看作道统传播的一个重要环节。

杨倞这种广义的道统论在宋明理学家那里也有表现,如宋初三先生之一的孙复称:“吾之所谓道者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道也,孟轲、荀卿、扬雄、王通、韩愈之道也。”[28]另一位三先生石介亦称:“道始于伏羲而成终于孔子。……伏羲氏、神农氏、黄帝氏、少昊氏、颛顼氏、高辛氏、唐尧氏、虞舜氏、禹、汤氏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者,十有四圣人,孔子为圣人之至。孟轲氏、荀况氏、扬雄氏、王通氏、韩愈氏、五贤人,吏部(注:指韩愈)为贤人而卓。不知更几千万亿年复有孔子?不知更几千百数年复有吏部?”[29]孙复将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、荀卿等均列于道统之中,石介虽对伏羲氏、神农氏、黄帝氏、周公、孔子与孟轲、荀况、扬雄等做了圣人、贤人的区分,但仍肯定他们是处于同一道统序列之中,只不过前者是创造、开拓者,后者继承、传播者,其所主张的都是一种广义的道统说,而这种道统说的提出显然与其对道的理解密切相关。如石介称:“周公、孔子、孟轲、扬雄、文中子、韩吏部之道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道也,三才、九畴、五常之道也。”[30]认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、荀况之道是三才(天、地、人)、九畴(指《尚书·洪范》九畴)、五常之道。又说:“道者,何谓也?道乎所道也。……道于仁义而仁义隆,道于礼乐而礼乐备,道之谓也。”[31]认为道的本质内容为仁义、礼乐。孙复亦说:“仁义、礼乐,治世之本也,王道之所由兴,人伦之所由正。”[32]与石介的看法是一致的。由于不是将道的内容仅仅限定在仁义,而是将礼乐也包括其中,孙复、石介均将荀子列入道统之中,肯定荀子在道统传播中的贡献。“道大坏,由一人存之;天下国家大乱,由一人扶之。周室衰,诸侯畔,道大坏也,孔子存之。孔子殁,杨、墨作,道大坏也,孟子存之。战国盛,仪、秦起,道大坏也,荀况存之。”[33]并由肯定荀子进一步肯定汉唐诸儒中的扬雄、王通等,这也可以说是这种广义道统说的一个特点。

近代历史学家钱穆由于反对牟宗三等人突出心性论,以心性为标准取舍儒家传统,故通过批评韩愈、宋明理学家的道统说,而提出以整个文化大传统为道统。在其看来,由韩愈提出、宋明两代争持不休的道统,“只可称之为是一种主观的道统,或说是一种一线单传的道统。此种道统是截断众流,甚为孤立的;又是甚为脆弱,极易中断的;我们又可说它是一种极易断的道统。此种主观的单传孤立的易断的道统观,其实纰缪甚多。若真道统则须从历史文化大传统言,当知此一整个文化大传统即是道统。如此说来,则比较客观,而且亦决不能只是一线单传,亦不能说它老有中断之虞。”[34]当代学者李泽厚针对牟宗三等人的儒学“三期说”,而提出“四期说”,即“孔、孟、荀为第一期,汉儒为第二期,宋明理学为第三期,现在或未来如要发展,则应为虽继承前三期、却又颇有不同特色的第四期”。他认为“三期说”至少有两大偏误:一是以心性——道德理论来概括儒学,失之片面,相当脱离甚至背离了孔孟原典。第二,“三期说”抹杀荀学,特别抹杀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代儒学。而后者在创设制度层面和作用于中国人的公私生活上,更长期支配了中国社会及广大民众,至今仍有残留影响。[35]钱穆所谈,已不限于儒家,故是一种更为广义的道统说。李泽厚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道统,但他认为三期、四期的分歧,关系到如何理解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学传统,从而涉及下一步如何发展这传统的根本问题,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对儒家道统的认识和理解。

(三)儒家道统说试析

综观以上两种道统说,其内部虽然有种种分歧甚至是较大差异,但大体而言,前者可称为即“道”而言“统”,后者可称为即“统”而言“道”。即“道”而言“统 ”就是首先确立何为儒家的道,并以此道为标准来判别、确立儒家的谱系,凡合此道者即列于道统序列之中,凡不合此道者则排斥于道统序列之外。所以,首先它是一种哲学、超越的道统观,而不是历史、文化的道统观,它关注的不是儒学历史、社会层面的发展、演变,而是社会、历史背后某种超越的精神、价值或理念。其次,与之相应,它具有判教的性质,需要区分儒门正统与非正统。由于韩愈、朱熹以及牟宗三等均将仁义看作道的本质内容,而仁义又表现为心性义理,所以他们认为孔子之后继承道统的是孟子、宋明理学,而将荀子以及汉唐儒学排斥在道统之外。最后,道统之“传”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师徒传授,而是“深造自得”,心灵感悟。因而,它可以承认道统有一时的中断,天地无光,一片黑暗,亦相信道统在中断多时后又被重新接续,前圣后圣,心心相契。与此不同,即“统”而言“道”则着眼于儒学的整个大传统,凡在此儒家统序中的都可看作是道。如杨倞将仁义、礼乐,德化刑政,《诗》、《书》六艺都归于道,石介提出的三才、九畴、五常之道。钱穆的道统论虽然不限于儒家,但若具体到儒家,也可说是以整个儒家大传统为道统,正是典型的即“统”而言“道”。李泽厚肯定荀子与汉唐儒学,理由是后者在创设制度与塑造民众心理上曾产生过重大影响,与即“统”言“道”说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所以即“统”而言“道”主要是一种历史、文化的道统观,它更多关注的是儒学实际的发展、演变,而不是某种超越的价值理念;它亦不要求在儒门内部做出正统与非正统的区分,或至少它的重点不在这里,而是要对儒学的观念体系、内部结构、社会功能做一整全的把握;同样,它也不强调道统的中断,价值理想的迷失,而是着眼于儒学传统生生不息,前后相续。

那么,如何看待以上两种道统说,如何对其进行分析、检讨、评判,并面对现实、当下重构儒家的道统说?这无疑是关涉儒学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。要回答这一问题,以下几点无疑需要做出反省和思考。首先,是道统与学统、政统的区别。儒学内涵丰富,源远流长,其中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六艺可称为学,此学在历史上的传授可称为学统,而非道统,因为六艺乃寓道者也,包括、蕴涵了道,而本身并非即是道。礼乐刑政可看作是政,此政在历代的实施、转让可称为政统或治统,亦非道统。因为礼乐刑政源于道,是道在现实政治的落实,而其本身并不可即等于道。儒家道统只能是其核心的价值观念、思想体系,此观念、体系落实于历史文化传统之中,随历史文化的发展而演进,体现为某种超越的、历久常新、一脉相承的文化精神(文化生命),而肯定此种文化精神、文化生命的存在,正是儒家道统观念最本质的内涵。杨倞将《诗》、《书》六艺,德化刑政都归于道统,忽略了道统、学统、政统的区别,并不可取。以历史文化传统为道统亦存在这样的问题,因为历史文化传统本身不可为道统,历史文化传统的价值和意义方可为道统。同样,对于道统亦不可只从历史上的影响去衡量,因为影响之大小乃是一经验事实,而道统非属于经验、事实的层面,而属于价值、意义的层面。即“统”而言“道”说突出了儒学的整体性、连续性,将道统与具体的历史过程联系在一起,是其合理之处,但对二者的区别缺乏明确的自觉,则是其不足。相比较而言,即“道”而言“统”说突出儒家的核心价值观念,并以此观念的传承来理解儒家道统,无疑更为合理,其不足之处,是将道的内容仅仅理解为仁义,失之片面。

其次,是前轴心时代与轴心时代文化的差异,具体讲,儒家道统是当自尧、舜、禹、唐讲,还是自孔子讲?历史上,韩愈、杨倞、孙复、石介、朱熹等均认为儒家道统始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,而不是孔子,从前轴心时代的尧、舜、禹、汤到轴心时代的孔、孟,道一以贯之,一脉相传。这种看法在突出道统根源性的同时,却忽略了前轴心与轴心两个时代的差异。韩愈、朱熹一定程度上注意到这种差异,如韩愈称:“由周公而上,上而为君,故其事行;由周公而下,下而为臣,故其说长。”[36]朱熹亦称:“若吾夫子,则虽不得其位,而所以继往圣,开来学,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。”[37]认为周公以上与周公而下,前者有位为君,后者无位为臣;前者重政绩业规,后者重思想学说,但所传仍是同一个道。不过,思想学说虽可说是在政绩业规的经验上凝练而出,但二者终归并非一事,而是有提升、有抽象、有升华、有发展。从这一点看,牟宗三先生提出孔子创立仁教,对“道之本统”是创辟之突进,是再建立,儒家道统当是自孔子讲,而不是自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讲,注意到了前轴心时代与轴心时代文化的差异,其观点无疑更深入一步。另外,牟先生不是将道统看作可以脱离时代的抽象理念与原则,而是根源的文化生命,“凡由此‘根源的文化生命’(即根源的心灵表现之方向)所演生的事相,无论是在构造中的或是在曲折中的,都已成陈迹,让它过去。然而那根源的文化生命并不过去,亘万古而长存。”[38]文化生命超越于历史之上,又落实于历史之中,其生生不息即道统之所在,这种看法也更为合理。所以儒学作为一个文化传统,其道统当自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讲起;作为一个思想学派,又当自孔子讲起。因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的贡献在于政绩业规,而“我们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,一代代传下来的,不是那些业绩,而是创造这些文化业绩的那个文化生命的方向以及它的形态”。[39]此文化生命虽然已蕴育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的时代,但其自觉和被点醒无疑是自孔子始。所以突出孔子在道统中的地位,认为道统当自孔子讲起,而不是自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讲起,自有其合理之处。

不过,牟宗三认为儒家道统即内圣心性之学,此内圣心性之学又即是孔子之仁,则显得不够全面。因为孔子对于“道之本统”的再建,不仅在于发明仁,亦在于倡导礼,后者与前轴心时代文化有着更为复杂的联系。前面已说过,孔子复礼与周公制礼有所不同,“周公及其所代表者,多半贡献在具体创造上,如礼乐制度之制作等。孔子则是于昔贤制作,大有所悟,从而推阐其理以教人。”“礼乐之制作,犹或许以前人之贡献为多;至于伦理名分,则多出于孔子之教。孔子在这方面所做功夫,即《论语》上所谓‘正名’。”[40]所以孔子一方面以仁释礼,另一方面以礼落实仁,仁与礼才是孔子重建“道之本统”的核心内容,仁与礼的关系才是道统的核心问题。孔子论礼虽是结合着当时具体的礼仪讲,但又不同于后者,其所论实际是礼的精神、价值、意义。具体的礼仪可以过去,成为陈迹,而礼的精神、价值、意义则具有超越性,随时代的发展而演进。

还有,孟子、荀子在道统中的地位。孔子之后,孟、荀双峰并立,两军对峙,谁更能代表儒家道统,一直是颇有争议的问题。韩愈、朱熹、牟宗三等人由于将道的内容限定为仁义,故尊孟而排荀,认为孟子才是孔子之后的嫡传,并进而将汉唐儒学排斥于道统之外,固然可被视为“ 单传孤立的易断的道统观”。而杨倞、孙复、石介等人扩大了道的内容——其中,孙复、石介肯定道的内容为仁义、礼乐,尤为可取——将孟、荀都包容于道统之内,表面上似乎是化解了以上争论,但问题实际依然存在。因为即使将孟、荀纳入道统中,也不能消除二者的分歧,相反还需说明,不同如孟、荀者究竟在何种意义上分别承继道统。历史地看,从孔子到孟、荀实际是儒学内部的分化过程,这种分化又间接地影响了以后的汉唐经学与宋明理学,所以如果不是持一种主观、单传、易断的道统观,就不应从孟、荀的分歧与对立看道统,从儒学以后的分化看道统,而应从根源的丰富性看道统。就需承认,根源的文化生命生生不息,前后相续,此即道统之所在。但道统并非一线单传,一成不变,而是有曲折,有回转,亦有创辟,有突进。道的某个方面可能会被遮蔽、掩盖,因而在某个时期隐而不显,道体不全,但如果道的其他方面依然延续,甚至得到丰富、发展,那么,道统就并未真正中断。道统的承继亦不应感慨于道体不全,并以此被遮蔽的方面为正统,而是要经过“去敝”,使其澄明,敞亮,使道不同的方面重新融合、汇聚。这样,从孔子到孟、荀的具体分化过程便值得深入考察,孔子到孟、荀之间的过渡人物子思的思想和地位也因此突显出来。韩愈、朱熹等肯定孟子,将其列入道统内,是因为提出曾子——子思——孟子的传道谱系,孟子经子思而上接孔子。但荀子与这一儒门“正统”、与子思是否没有任何联系?是否与其仅仅是一种对立的关系?仅仅是一“别子”而已?回答这一问题,全面、客观地了解子思的思想及那个时代的儒学发展便显得十分必要,而新近出土的地下文献正好为此提供了可能。

(四)回到“子思”去——儒家道统论的重构

1993 年湖北荆州郭店村一号楚墓中出土一批竹简,墓葬年代约为公元前四世纪中期至公元前三世纪初,属于战国中期偏晚,竹简的写作应该更早,基本在孔子之后,孟子之前,为了解这段“考古者为之茫昧”的历史提供了重要的文献材料。尤为珍贵的是,这批竹简中涉及到子思的作品,为我们了解子思思想以及子思时代的儒学提供了难得的机缘。

通过这批竹简,改变了我们一些固有的看法,对这一时期的儒学亦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。例如,传统上学术界认为,“仁内义外”说乃告子的观点,是儒家批评和反对的,根据就在于《孟子·告子上》中孟子与告子的辩论。但郭店竹简中有大量有关“仁内义外”的论述,表明“仁内义外”说是曾经被儒家学者普遍接受的观点。郭店竹简的“仁内义外”说内涵虽然比较复杂,包含了不同的含义,但其中一种含义是针对内在道德律和外在道德律而言,认为道德原则有些是“生于内”,有些是“生于外”;仁是生于内,义是生于外,而道德实践就是要从“仁内”和“义外”两方面入手,做到二者的统一。这种“仁内义外” 说与告子强调仁内与义外的对立显然是有所不同的,从郭店竹简的“仁内义外”说到告子的“仁内义外”说,再到孟子的“仁义内在”说,实际经历了曲折、复杂的思想发展过程,也是儒学理论的一个探索过程。[41]更为重要的是,郭店竹简的“仁内义外”说是子思也可以接受的,或者说子思亦有类似的思想主张。郭店竹简中有属于子思的《五行》一篇,其中提到“形于内”的“德之行”和“不形于内”的“行”,实际就是内在和外在道德律,与“仁内义外”说表达的是一个意思。《五行》论述“德之行”的前半部分直接影响了以后的孟子,而论述“行”的后半部分则与以后的荀子存在更多的联系。所以孟、荀虽然看似对立,但却与子思的思想有着直接、间接的联系,子思以后儒学的发展是多向的,而不是单一的,孟、荀不过代表了这一分化过程的不同方面而已。[42]

又例如,传统上学术界认为孟子讲天人合一,荀子讲天人之分,二者是对立的。但是郭店竹简中有《穷达以时》一篇,明确提出一种天人之分,通过天人之分探讨了人与命运的关系。竹简认为,“有天有人,天人有分。察天人之分,而知所行矣。”天是超出了人力或是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,它可以是一种偶然性,也可以是一种社会的合力——“势”,穷达祸福不是由人自己决定的,属于天的职责和范围;而道德仁义内在于心,因为人有意志自由,可以由人自己决定,这是人的职分所在。知道了天人不同的职责和范围,就应关注于内在的仁义,尽人的职分,至于是否显达富贵,则“尽人事以待天命”。这种天人之分与以后孟子的思想是非常接近的,只不过孟子把它发展为一种“性命之分”。[43]《穷达以时》属于子思一派的作品,通过这一新发现的作品,可以使我们认识到,古人谈论的天人关系实际是有着不同的层面:有人和命运天的关系,有人与自然天的关系,也有人与道德天的关系。所谓天人之分与天人合一也不是截然对立的,而是在这些不同层面分别展开的。孟子虽然主要谈论人与命运天的关系,荀子更多地谈人与自然天的关系,但他们也都谈论到其他的层面。在这些不同的层面中,孟子分别既谈天人之分,也谈天人合一;荀子有谈天人之分的一面,也有谈天人合一的一面。天人之分与天人合一往往联系在一起,没有不谈天人之分的天人合一,也没有不谈天人合一的天人之分。所以谈论儒家的天人观,就不应停留于其中的某个层面,以及孟子、荀子对其的具体理解,而应对这些不同的层面以及孟、荀的观点进行统合,发展出完整、丰富的儒家天人思想。

还有,郭店竹简尤其是《性自命出》一篇,有大量论“情”的言论,挑战了我们形成已久的成见。传统上学术界认为,凡自超越层面以言性,自天命以言性,“天命之谓性”,其一定是善性,这是一个新传统,区别于自生理欲望以言性,“生之谓性”的老传统。然而《性自命出》提出“性自命出,命自天降”后,又说“喜怒哀悲之气,性也”,“好恶,性也”,虽然是自天命以言性,自超越层面以言性,但所谈的却是自然人性,而非道德人性。传统上学者还认为,情是没有道德性的,是与伦理原则相违背的,故往往从负面去理解情。例如,荀子认为“顺情性则违礼义”,情性没有自身的规定性,会与礼仪规范产生冲突,所以他要“化性起伪”,善是伪,与性、情恰恰是对立的。宋明理学是把情放在形而下,属于气质之性,“气质之性君子不以为性也”,所以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性。然而《性自命出》却不是如此,它赞美情,肯定情,“凡人情为可悦也”,“苟以其情,虽过不恶”,是从正面去理解情。这说明,我们以前的解释框架可能并不合理,并不能解释古代人性论的真实情况,中国古代还存在着自超越层面以言情的传统,它不只是从人的经验层面来谈情,而是联系到天地来谈情,从天地之六气来理解情,天地有六气,六气赋予到民身上,产生了喜怒哀乐之情。这一传统主要不是讨论性善与性恶的问题,而是性和谐的问题。它认为,天地是一个有机的和谐的存在,天地赋予了我们性,产生了情,我们最初得到的性必然是一个先天的和谐状态。

以往学者喜欢谈道德形上学,要为善寻找形上根据,而根据《性自命出》以及其他古代文献,似乎还应提出情感形上学,为情感寻找形上的根据,不只是从经验层面去谈情,而是联系到一个超越层面,联系到天地的根本来谈情。正是在这一点上,古人包括《性自命出》对性、情的理解,特别是对自然情感的理解,与后人是不一致的。因为后来的学者往往从负面去理解情,故喜欢谈节性,只谈到了“节”的一面,而忽略了“顺”的一面。《性自命出》则提出“道始于情”,“礼作于情”,礼恰恰是来自于情,要以情为本。主张“始者近情,终者近义 ”,要在情与礼(义)之间达到一种平衡。《性自命出》为子游一派的作品,反映了该派对礼乐、性情的认识和理解,其论情的思想对以后子思也有影响,这即《中庸》的“中和”思想。《中庸》提出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”,认为“天命之谓性”,性来自天,是上天的赋予,喜怒哀乐之未发即是性未受外界的干扰,是恰倒好处、先天的和谐状态。又说,“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”,认为人性中先天的和谐是天下最大的根本,礼乐教化都应从情出发,符合情的需要,这和竹简“道始于情”,“礼作于情”表达的正是同一个意思。《中庸》还提到,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”,所谓“致中和”就是一种双重的和谐,既要符合人性,又要符合现实秩序,符合礼仪,所以关系到“天地位”、“万物育”,具有重大的意义。而“致中和”与竹简的“始者近情,终者近义”实际表达的也是同一个意思,它们都承认有一个先天之情,有个“中”,有个恰好的状态;都强调既要照顾到情,又要顾及现实的秩序,所以《中庸》的“中和”说与《性自命出》的思想恰好是可以打通的,是受了后者的影响。然而令人遗憾的是,这一论情的传统,在孟子那里反而意外中断,不见了踪影。以后荀子虽提出性恶论,也就是情恶论,与以上论性的传统有所不同,但其思想中也存在与后者一致的地方。如荀子提出“生之所以然谓之性,性之和所生,精合感应,不事而自然谓之性”(《荀子·正名》),其中“生之所以然”之性即是先天之性,超越之性,实际是生之理;“不事而自然”之性则是前面超越之性在和谐状态下所产生的生理经验之性,主要是情。又如,荀子认为 “辟耳目之欲”只能达到“浊明外景”,是一般的精神境界;而圣人“纵其欲,兼其情”,顺着情感欲望而动,又能自然符合理,所达到的是“清明内景”,是更高的精神境界(见《解蔽》)。这说明,荀子也曾联系到超越层面来谈情,对情曾做出正面的理解和肯定,荀子思想似存在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。

再如,郭店简中有《唐虞之道》一篇,“高扬了儒家‘祖述尧舜’、‘爱亲尊贤’、‘天下为公’、‘利天下而弗利’的思想,显示了先秦儒家在战国时期崇尚‘禅让 ’政治理想、反对父子相传之‘家天下’的昂扬思想风貌”。另外上海博物馆藏竹简《子羔》、《容成氏》也都是鼓吹、宣扬禅让思想的作品,结合相关的历史记载以及传世文献如《礼运》等,可以发现,战国中期社会上曾出现过一股宣扬禅让的思潮,儒家学者是其中的积极参与者,子思等人都有鼓吹禅让的思想。这表明,儒家不仅有仁政、王道的政治理想,同时还有“天下为公”,权力公有的政治主张,在权力的授受和分配上,还提出过更为激进、大胆的主张,将“选贤与能”的政治原则贯彻到君主的选立之上。然而自燕王哙“让国”失败后,孟子等儒家学者面对复杂的社会政治形势,不得不放弃了禅让的政治主张,认为“唐、虞禅,夏后、殷、周继,其义一也”(《孟子·万章上》)。只讲仁政、王道,突出人民主体性,“民为贵”,不再坚持权力的公共性。而仁政、王道的实现,又需要通过“格君心之非”,寄希望于君主的道德觉悟,结果仁政、王道只能成为一种理想,而始终缺乏制度的保证。战国中期这场轰动一时的禅让思潮,也逐渐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
以上材料表明,子思不仅是早期儒学的关键人物,其所代表的时代在早期儒学发展中也处于一种枢纽的地位。子思之前,孔子吸收、总结尧、舜、禹三代的礼乐文化并加以创造、发展而形成的以仁、礼为核心的儒学思想,汇聚到子思这里,得到较为全面的继承;子思而下,这一丰富的儒学传统开始分化,出现向不同方向发展的趋势。从子思到孟、荀,是儒学内部深化同时也是窄化的过程,孟子、荀子分别从不同方面发展了孔子以来的儒学传统,使儒学的某些方面得到充分发展,变得深刻而精致,但对儒学的其他方面或有所忽略或出现偏差,因而并没有真正全面继承孔子以来的儒学传统。所以站在儒家道统的立场上,以仁、礼为道的核心内容,就需承认,在道统的传承中,孟子是有所“失”,即由于主要关注内在、心性的一面,发展了儒家的仁学,而忽略了外在、修习的一面,对儒家的礼学继承不够,有所缺失;荀子是有所“偏”,即主要发展了外在制度、礼仪的一面,并援法入礼,出现儒法结合的趋势,但对儒家仁学重视不够,没有真正把握仁的精神,使仁平面化、窄化,在发展上出现偏差。故面对孟、荀的分歧,就不应尊彼抑此,在谁更能代表儒家道统上争论不休,而应回到“子思”去——并非历史学、发生学意义上的回到,而是诠释学意义上的回到,即恢复根源文化生命的丰富性,在此丰富性的基础上重建儒家道统。“子思”也不仅仅指子思本人及其思想,而是代表儒学一个思想丰富的时代,以及一种合理的思想结构。如果说从子思到孟、荀是儒家整全的思想开始分化,但又在局部得到深化的话,那么,从孟、荀回到 “子思”去,则是要在此深化的基础上,对孟、荀各自的思想创造进行统合,进行再创造,重建儒家道统。

所以回到“子思”去,首先要对仁、礼的关系进行重新理解和阐释,使儒家仁学和礼学有机地统合在一起。本来孔子提出仁与礼,就是着眼于二者的统一,想要以仁说明礼,以礼落实仁。但是由于孔子的礼是一个含义复杂的概念,特别是包含了身份等级的内容,内在、主体性的仁如何与外在、等级性的礼相统一,便成为孔子着力探索,也是孔门后学不断争论的问题。在七十二子那里,形成“主内”与“务外”的分歧,到了子思的时代,则出现了“仁内义外”说,试图在承认内外差别的基础上将仁、义(礼)统一在一起。然而此后孟子主要发展了“仁内”的思想,提出“仁,人心也”以及“养浩然之气”、民本、仁政等思想学说,使先秦儒学中人民性、主体性、抗议精神的思想得到了弘扬;荀子则主要继承了“义(礼)外”的思想,提出“隆礼重法”、“合群”“明分”、“化性起伪”等命题,探讨了礼在国家、社会以及个人修身中的作用和地位。从此孟、荀兵分两路,各取一端,“孟子多言仁,少言礼”,“荀子多言礼,少言仁。”[44]儒家仁学与礼学不是得到统一,而是进一步分化。然而竹简“ 道始于情”、“礼作于情”的命题提示我们,礼不仅仅是外在的习俗和规范,同时还有人性的内在根据,是源自于情,产生于情;礼的作用不仅仅在于“明分”、“ 别异”,同时还在于使社会中不同身份的人达到和谐、有序,“礼之用,和为贵”也。所以如何继承孟子思想的积极成果,借鉴荀子思想的合理内核,突出仁的主体性、内在性,剔除礼等级、尊卑的内容,保留其差序、和谐的积极形式,发展仁学,改造礼学,建立仁、礼统一的思想学说,便成为儒学在当代发展中面临的重大课题。

[①] 雅斯贝斯:《历史的起源和目标》,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,第8页。

[②] 同上,第14页。

[③] 陆九渊:《语录上》,《陆九渊集》,中华书局1980年版,第398页。

[④] 参见汪中:《荀卿子通论》,载王先谦《荀子集解》,《诸子集成》第2册,上海书店1986年影印版,第14~17页。

[⑤] 同上,第14~15页。

[⑥]梁启超:《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,第80页。

[⑦] 徐平章:《荀子与两汉儒学》,文津出版社1988年版,第179页。

[⑧] 程颢、程颐: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五、卷十八,见《二程集》,中华书局1981年版,第1册第76页、221页。

[⑨] 张载:《经学理窟·义理》,见《张载集》,中华书局年1978年版,第273页。

[⑩] 韩愈:《送王秀才序》,《韩愈全集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,第212页。

[11] 皮日休: 《请孟子为学科书》,《皮子文薮》卷九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12] 程颢、程颐: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十五,见《二程集》,第1册第322页。

[13] 程颢、程颐: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八,见《二程集》,第1册第205页。

[14] 刘师培:《国学发微》,《刘申叔先生遗书》,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,第478页。

[15] 徐平章:《荀子与两汉儒学》引阮元说,第113页。

[16] 韩愈:《原道》,《韩愈全集》,第120页。

[17] 韩愈《进学解》,《韩愈全集》,第131页。

[18] 韩愈:《读荀》,《韩愈全集》,第128页。

[19] 朱熹:《李公常语上》,《朱文公文集》卷七十三。

[20] 朱熹:《尚书·大禹谟》,《朱文公文集》卷六十五。

[21] 牟宗三:《心体与性体》(一),台北正中书局1968年版,第191页。

[22] 同上,第192~193页。

[23] 同上,第245页。

[24] 同上,第12页。

[25] 同上,第13~14页。

[26] 关于儒家道统问题的论述,可参见蔡方鹿:《中华道统思想发展史》,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,及郑家栋:《当代新儒家的道统论》,《原道》第1辑,1994年10月;李明辉:《当代新儒家的道统论》,《鹅湖月刊》第224期,1994年2月,又载李明辉:《当代儒学的自我转化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,第137~159页。

[27] 杨倞:《荀子注序》,载王先谦《荀子集解》,《诸子集成》第2册,第2页。

[28] 孙复:《孙明复先生小集·信道堂记》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29] 石介:《尊韩》,《徂徕石先生文集》卷七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30] 石介:《怪说中》,《徂徕石先生文集》卷五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31] 石介:《移府学诸生》,《徂徕石先生文集》卷二十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32] 孙复:《孙明复先生小集·儒辱》,四库本。

[33] 孙复:《孙明复先生小集·信道堂记》,四库文渊阁本。

[34] 钱穆:《中国学术通义》,台湾学生书局1993年增订本,第94页

[35] 李泽厚:《说儒学四期》,《原道》第6辑,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。

[36] 韩愈:《原道》,《韩愈全集》,第120页。

[37] 朱熹:《中庸章句序》,《四书集注》,上海书店1994年版,第15页。

[38] 牟宗三:《生命的学问》,台湾三民书局1984年版,第66~67页。

[39] 牟宗三:《政道与治道》,台湾学生书局1991年增订版,第18~19页。

[40] 梁漱溟:《梁漱溟全集》第三卷,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,第103~104页;第115页。

[41] 参见拙文:《孟子“四端”说的形成及其理论意义》,《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》第1辑,2001年。

[42] 参见拙文:《简帛〈五行〉新探》,《孔子研究》2002年第5期。

[43] 参见拙文:《竹简〈穷达以时〉与早期儒家天人观》,《哲学研究》2003年第4期。

[44] 康有为:《万木草堂口说·礼运》,《康有为全集》第2集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,第317页。

[45] 参见拙文:《竹简〈性自命出〉与〈孟子〉“天下之言性”章》,《中国哲学史》2004年第4期。

[46] 钱大昕:《荀子笺释跋》,载王先谦《荀子集解》,《诸子集成》第2册,第10页。

[47] 康有为:《万木草堂口说·荀子》,《康有为全集》第2集,第374页。

[48] 荀子有“礼有三本”之说:“天地者,生之本也;先祖者,类之本也;君师者,治之本也。无天地,恶生?”(《礼论》)但这里的“天地者,生之本”似只有描述的意义,不具有真正的价值内涵。

[49] 陈来教授有“荆门礼记”之说,细推敲起来,可能并不严谨,因为战国时并不存在《礼记》一书。但若说我们也可以像汉代学者那样,对新发现的郭店、上博简中儒家典籍进行整理、归类,则将其归入《礼记》无疑是合适的。

上一条:海纳万邦文献 促进社科繁荣——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外文文献资源和服务体系建设30年回...
下一条:“佛教的发展”和“发展的佛教”